林林总总,黄粱一梦。闲云野鹤,不过尔尔。
四、十五夜
独自走在荆棘丛里
从来没有勇气
只是擅自地相信
演出在观众此起彼伏的嘘声中结束。
没有掌声,所有人的目光停留在友希那身上,我从上方俯视着地面上的她,操纵木偶的手也不知不觉地变僵了。
她只是站在台上,面对着观众,一动不动。因为背对着,我不能看见她是怎样的表情。
一切结束后,我提起收拾好的工具箱,半晌说不出一句话。友希那面对我,看起来却如常平静。她微微张口想说话,突然背过身去。她也许是不想用小丑的样子面对我吧,我如此猜测。
她说:“原来一旦察觉到厌恶,就真的一刻也做不下去了。”
“友希那,”我听了她的话百感交集,不知道用什么来回应她,在想好说什么之前,就已经不由自主地笑着脱口而出,“辛苦了。”
“莉莎也是。”她是不是背对着我微微笑了呢?声音低沉又柔软。
她一定是喜悦的吧,因为按照团长的说法,这将是她最后一次扮演小丑,马上她就能获得自由了,还有我。
“友希那高兴吗?”我跟在她身后走出帐篷,开口问她。
她裹着斗篷自顾地向前走,我紧紧跟着,听见她的声音有些模糊地从前面传来:“已经结束了。”答非所问啊,那大概就是肯定回答了吧。
“这种问题直接回答也没什么不好的啦。”于是我说。然后我又补充道:“因为只是我和你在说话嘛。”
“对莉莎来说,答案很重要吗?”
重要吗?其实没有那么重要。与她相处这么多年,我已经自诩能读懂她的话语和神情里隐藏的信息,只是果然还是盼着她能多把她的内心所想如实的传达出来,所以我回答道:“重要哦,因为想要更加了解友希那。”
“是吗……”她不置可否地说。
从老约翰去世的时候起,友希那就好像将自己的情感与外界隔离了,在我面前或许会好一点,但是也远不如那之前。可是人生还很长,如果她因此变得不擅长表达自己的真心,不懂为人处世的话,岂不是很糟糕吗……
万一我因为什么意外不能继续陪着她了呢?虽然这么诅咒自己也怪怪的,但是我确实害怕这样的情形。
想着想着,不小心直接跟着友希那进了她的帐篷。
“啊!”我小声叫着说,“抱歉,没注意就跟进来了!”
“没关系,”她解下斗篷,将斗篷挂在一旁,说,“莉莎正好陪我说说话吧。”
“说说话?”我有些讶异。
“嗯,”她轻轻应了一声便去洗脸上的妆了。
我呆呆站着直到她将小丑的面孔完全洗去。她发现我还站着,有些困惑:“怎么不坐下?”
她的脸上犹有水渍,不施粉黛像是雨后的白色茶花。
呼吸好像一滞。
“友希那,你好漂亮。”我失去意识般地望着她说出了这样的话。
说实话我也不是一个能率直地讲出一些话的人,所以当我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时,深深的违和感涌了上来。但并不是因为友希那不漂亮,她确实是位美人,只是与她朝夕相处的我突然用一种神魂颠倒了似的语气夸赞了她,怎么说都有些令我自己害羞。
除了我在此时害羞,还有一个人也害羞了。
她听了我的话,目光闪烁着想躲避,最终还是对上我的双眼,向我展现了一个似有若无的笑,说:“莉莎也不是第一天见我了。”
“是啊,每天都要看见友希那呢,现在突然说友希那漂亮什么的,”我说着自己笑起来,“我在说些什么啊哈哈哈哈……”
“莉莎也很漂亮。”然后她走近了一步盯着我的脸说。
她的眼珠在小幅地来回转,从上看到下又从左看到右。
“友、友希那、在看什么?”距离有些近,我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在逐渐加快,呼吸好像也有些找不到轻重了。
“莉莎的脸。”她很平常地回答道。
她比我矮,我瞥了一眼地上,发现她的脚已经微微踮起,再将目光挪回她的脸时她又离我更近了。
“友希那太近了……”我想说话却发现嗓子发紧,“这……是在玩什么把戏吗?”
不要再近了,咫尺的距离比百米的距离还要折磨人心。远远望着的时候还能知道无法触及,所以保持着理智的冷静,真的近在眼前的话,会让我产生我可以立刻触碰她的错觉,只是伸出手,或是向前一小步,我就可以抱紧她,告诉她我喜欢她,喜欢得再也忍不住了所以要做出这样冒犯她的事……但是我不能,如果我的冲动让她就此对我避之不及,不如让我现在就被她一刀捅死——好像说得太严重了些。
我不知道她怎么看待我,在现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在过去我们同处的一切时空里。因为不知道,所以担心我的情感不会被她接纳,担心如果这洪水决了堤之后会被她另眼相看,所以绝对不可以抑制不住自己的冲动做出任何出格的事。
再多维持一分半秒,我想我会疯。
“想看看莉莎在想什么。”她居然轻轻笑了一声随后退回去。
我干咳了一声:“看出什么了吗?”不如说我看起来有那么深藏不露吗?绝对没有的吧。
“看出了今井莉莎。”她一本正经地说。
“这是什么回答啊。”我被她正经的玩笑逗笑了。
她看起来真的很开心啊。
“友希那高兴吗?”于是我又问出了这个还没有得到回答的问题。
她愣了一下,转而朝我勾起嘴角说:“高兴。”
“友希那高兴的话可以多笑一些吗?”像很久以前一样。我没能把后半句话说出口。
“如果是对莉莎的话,”她好像真的认真考虑了一下,“可以。”
我正乐呵呵地想要接着说话,铃铛突然响了。
“今井在这边吗?团长找。”听声音是马戏团的某位保安。
我听见“团长”二字,心一紧,大声问:“现在吗?”
“立刻。”
“马上就来。”我应着准备走出去。
就要出门的时候,又回头看向友希那,对她说:“我去去就回。”
“嗯。”她又朝我笑了笑。
我也朝她笑着作为回应,掀开门帘走了出去。
右眼皮在跳,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你觉得你们能离开吗?”团长问我的时候,灯光毫无征兆地跳了跳,映得他的脸忽明忽暗,阴恻恻的。
原来是这样啊。我迎着团长锐利的目光,只是一瞬就理解了当下的处境。这是应当的,我不是没有猜到团长不会轻易放我们走,毕竟离开的想法不是友希那这次的首创。
“我从来没觉得我们能离开。”我说。
团长坐在他宽大的皮椅上,放心地点了点头:“巧了,我也从来没有答应过。”
不知道那天友希那到底和团长发生了什么对话,但是友希那必然被团长欺骗了,这想都不用想。
“马戏团不能没有小丑,就算是走你们也只能走一个。”团长说着,向我投来嘲讽的笑容,“我想,你们应该没办法抉择谁走谁留吧?”
“不过凑好像比你更想离开……毕竟今天连‘最后’一场都演不下去了。要不就让凑走吧。”他接着说。
“绝对不行。”我想也没想就断然拒绝。
“你这样可丝毫不照顾凑的感受啊,她明明看起来很高兴的,”团长点了一支烟,放在嘴边吸了吸,吐出一个大大的烟圈,“没问题吗?今井。”
是啊,她因为一个假的承诺那么高兴。倒也不是假的,如果只能走一个人,让她走,她可以不再挣扎于小丑的舞台上,而是去寻找真正的自己,她想必也会开心吧。
她笑着对我说的“高兴”在我耳边回荡,不断地提醒我,不想和她分开所以想让她和自己一起困在这里的想法是多么地卑劣可耻。
但是,她留在这里又怎么办?她说过她讨厌小丑了,继续演小丑吗?已经察觉到厌恶的事情,无论怎样都是没有办法再坚持下去的,纵然过去木然地做了很久。她的话我相信。
换我来演吗?这不行的吧……
“友希那,”我站在她帐篷前,缓缓拉了门口坠着小石子的棉线,“我回来了。”
“请进,”她在里面说。
我走进去发现她已经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桌子抽屉打开,书本、各种小玩意零散地摆在桌面上,床上也铺着几件衣物,虽然东西不多,但状态稍微有些混乱。
“整理东西的话果然还是该让我来啦。”我装作不知道她是在收拾行李,只是寻常的整理而已。
“总是麻烦莉莎,”她说着把衣服叠成奇奇怪怪的形状。
我看不下去了,上前去拿过衣服,展开重新叠整齐:“但凡是友希那的事情,对我来说可都不是麻烦。”
“但也想什么时候能不这么事事依赖莉莎……”她的目光追随着我快速叠着衣服的手,好像在学习手法。
我的手停下来。
“可是友希那需要我的时候也从来不说不是吗?”
她沉默了。
“所以啊,让我待在你身边吧。”
这句话对我来说是有来由的,但是对她来说也许就莫名其妙了吧,毕竟我一直在她身边,到目前为止都是这样。
她果然有些不解了:“莉莎,怎么感觉你怪怪的?”
“没有的事。”我矢口否认。
“莉莎,”她严肃起来,“团长是不是说什么了?”
本来还在想要怎么跟她说才好,现在她问到了这个话题,那不如就直接说吧。
“友希那,一定要走吗?”
“不是已经说好了吗?”不太清楚她指的是什么说好了。
其实我也还没有明确表示我会和她一起走。更何况团长是在忽悠她。
“留下来吧,友希那。”我说。
她疑惑地看着我没说话,像在等我解释理由。
“我不想走。”这是多无力的说辞,我自己很清楚。且不说我不是不想走,用“我不想走”这样的话来挽留她就是很自私的行为。
“友希那不想演小丑的话可以做别的事情,总之会找到什么友希那喜欢的事的,留下来可以吗?”于是我补充道。
“莉莎,”她沉吟片刻,“你想让我留下来吗?”
她的眼睛向我传达着某种热切。
“友希那……”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最终还是咬着牙点了头。
她眼里的温度好像瞬间降了下来,失望?伤心?不甘?我看不懂了。
“那就听莉莎的。”她平静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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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吞吞叙事中……
果然温水煮青蛙看得人就要少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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