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以外

林林总总,黄粱一梦。闲云野鹤,不过尔尔。

【リサゆき】苦いはちみつティー

「苦味蜂蜜茶」

人生终归是有限的。

随手写一写,权当某种缥缈的倾诉

ps.是糖刀不是纯刀


  莉莎她离开了我,在这梅雨时节中难得放晴的一天。

  永远地,也是暂时地。

  我抱着她的骨灰盒,呆坐在阳台的摇椅上,看着雨滴重新像她编织的细密有致的线一般无声落下,突然就想念起她在晴天坐在这里,微微摇晃着椅子,哼着曲子,两手拿着毛线针一点一点织东西的样子。

  因为老花,她得带上眼镜,阳光自那薄薄的镜片中穿过,滤不掉的是无时不刻的和煦。太阳光明媚的时候,她棕红色的头发就像描了金边,静电横行的季节我便能看见她头上翘起的透亮的新生发丝。她总是哼唱贝斯部分的旋律,贝斯音太低,她就升八度,有时候会哼走音,被我听见她就会在我开口之前叫我不许笑话她,而我只会听话地闭上还没来得及张开的嘴,走到她身边去,帮她把盖在腿上快要滑落的小毛毯重新盖好,然后就蹲在她脚边守着她织东西。

  编织活费眼,有我在旁边看着的时候她总是很久才揉揉眼睛,偶尔憋不住困倦的哈欠时,她会在打完哈欠后迅速地念一句“抱歉”,然后朝我挤挤眼睛,撒娇似的请求我帮忙倒一杯水喝,我总是会笑着劝她不要织了,这劝解并不是时时奏效,有时她很乖,有时她也很倔强。

  梅雨令人生厌。如果不是连绵的雨,她现在一定会坐在这里,给我织一顶崭新的帽子,因为很久之前她就答应我了,要送我一顶既可爱又不会太幼稚的帽子,她说想看我戴那个帽子的样子。她被困在病榻上时,提过这件事,拜托我把针线带到病房里,我为了让她安心养病,坚决不肯答应,她气呼呼地说我不听话的话就在做饭的时候加很多很多青椒、把家里装着砂糖的罐子藏起来、不听我新写的曲子、不给我烤饼干吃……当时我不以为意,我只盼着她早点好起来,好起来之后怎么捉弄我都好。

  没有想到,她笑着说出的那一串气话真的就只是说说而已了。

  我想吃很多很多的青椒,喝不加一点糖的清咖,不写曲子,不吃莉莎做的饼干……但是已经没有机会了,就算我抱着这样矫揉造作的念头,莉莎已经不能这样惩罚我了,任我如何甘愿,都不能了。

  今早将她从殡仪馆带回家的路上,坐在车里,我望着由晴转阴的天一言不发。之前下雨在地上积的水潭都还没有干,我却一滴泪都不曾落下。抱着她回到家门前时,阴沉沉的天压得我胸闷气短,相熟的邻居家的小孩路过,看见我坐在门口的台阶上,还问我:“奶奶您哪里不舒服吗?要不要帮忙叫救护车?”我想那时我脸色可能差极了,冷汗也在岑岑地冒,但是我知道我身体没有什么问题,只是一时的不适而已。

  心怀感激地谢绝了邻居小孩的帮助,撑着墙站起来,打开门走进这个熟悉的家,我便鬼使神差地来到阳台上,默默抱着她坐在她常坐的摇椅上,迎接我的只有下得缱绻缠绵的雨。忘记戴手表,不知道我在这里坐了多久,甚至不知不觉地,我抱着她在微微摇晃的椅子上睡着了。我感觉我好像做了个很长的梦,梦里走马观花似的看了一切我能记起的我和她的记忆,那既是我的一生,也是她的一生。

  我还看见她在厨房里切菜了。她兴冲冲地给我演示她新学的切法,然后又因为太得意不小心切到了自己的手指。我匆匆去柜子里翻药箱准备给她消毒包扎,回过头来,她却在逗我们养过的那只猫咪玩。她说家里猫粮要没有了,我便拦住要出门的她说我去买。当我兴冲冲地提着一大袋猫粮回到家,却看见年迈的猫躺在她精心缝制的窝里四肢僵硬,怎么唤都唤不动。我跪在它身边,想再抱一抱它,她将我揽在怀里,揉着我的头说猫咪走得很平静,是寿终正寝。

  “友希那,听我说啊,要是我走了,你一个人觉得寂寞的话,不如再养一只猫吧?”洁白空荡的病房里,她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坐在床上,她的脸像医院病床配的被褥一样苍白,她朝我牵起一个虚弱的笑容,“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它‘莉莎’好不好?要养一只小姑娘哦。”

  “我不要。”

  我已经搞不清自己是不是还在做梦了,我问她可不可以不走,她捏了捏我的鼻子骂我笨蛋。她说:“不可以任性哦,我先去那边帮你看看,等你来了,我们就可以好好待在一起了,长长久久地。”

  “长长久久什么的我不想管,最起码现在你先不要走好不好?”

  她微微摇头,我的心脏像是被丢入离心机,我的身体像是进了狂坠的电梯,不管我怎么求她,她都无动于衷,最终还是消散在我的啜泣声中。

  胃一时的绞痛让我自睡梦中醒来,眼前朦朦胧胧,我伸手一摸发现袖子被飘进来的雨打湿了。我回忆起那是多少年前的旖旎之夜,如今看来尚且稚嫩的我们在互道心声之后拥吻在情动的荷尔蒙中,我们从玩闹的幼儿一同长大成人,还约定了要一直手拉着手走下去。一如曾经我无数次拥抱她从濡湿的夜里走入清晨,此时的我抱着她离开了被雨濡湿的阳台的空气。

  室内的味道和阳台上夹杂着泥土和青草味的雨的气味截然不同,我痴痴由着嗅觉带我走进我们的卧室,我和她共有的气息依然浓烈。衣柜门没有关好,我将它关严实了,想让留在衣服上她的气味不要散得太快,可又想到无论如何她的味道还是会离我远去,毕竟她已经离我远去了,还是打开了衣柜,抱着她的衣服,把头埋在里面,感受属于她的香气带来的安定感。

  胃痛渐渐消停下来的时候,我又想起年轻时的小事。炎炎夏日里,她坐在我身边,半倚在我身上,手里捧着刨冰,一边感叹着“好冰”一边从嘴里哈出寒气,而后她问我,等我们都成了老太太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还会在乐队里吗?还会唱歌、弹琴吗?会不会连说话都不利索了呢?走不动路了我会搀着她逛街吗?还会这样亲密吗?那个时候我是用接吻回答她的,我莽撞的行为被她嗔怪,但是如今我依然觉得那是最好的答案。

  我将她安放好了,放在阴凉干燥的地方,等下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再送她去土层下面睡觉。她与我道别的时候,朝着窗外的太阳张开手,我便紧紧将她抱住了,她在我耳边说好暖和,她说她不想放开我了,我说那你就不要放,可最后她还是没有力气了,将我松开了。

  “友希那,记得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穿衣服。”她用微弱的声音说。

  我还能坚强地点头:“嗯,一定。”

  “你晚上总是蹬被子,睡前把被子卷一个卷吧。”

  “好。”

  “允许你偶尔想想我,”她笑了,“不过也没什么好想的,都陪了你一辈子了,你要再一个劲地想,我会害羞的。”

  “莉莎……”

  “对了……没来得及给你织帽子,抱歉啦……我去那边会好好给你织一顶的,你要什么我都织。”

  “不要道歉……谢谢你,莉莎。”

  “你到时候一定要来找我哦,不要丢下我……”

  “谁丢下谁呢……”

  “好啦,没有谁会丢下谁。”

  “……莉莎,我爱你。”

  “怎么快要哭鼻子啦?这不像你哦……”

  “我没有要哭。”

  “谢谢你,友希那,我爱你。”

  ……

  该做饭了,要好好吃饭。我打开厨房的储物柜,发现装蜂蜜的罐子里还剩最后一点蜂蜜,于是烧上水想泡茶喝。盯着水壶呜呜窜起的水蒸气,我觉得这一幕就像做梦梦到过似的,她一定就在我身后,正鬼鬼祟祟地想要背后偷袭,想到这里,我猛地转过身,却发现空空如也。什么东西如鲠在喉,让我连气也叹不出来。

  泡蜂蜜茶的时候还是执着地泡了两杯,将她的那杯放在她身边了。我端起我的杯子,喝下第一口,曾经甜蜜的味道却泛起了苦涩。垂垂老矣的我想必味蕾也退化了不少,才会从曾被她警告“小心喝多了蛀牙”的蜂蜜茶里喝出苦味。那丝苦缠绕在我舌尖,就算我喝了白水漱口也挥之不去。

  那一刻我好像听见她说话了,她笑我怎么老了也还是受不了苦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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